這是真實(shí)故事在線的第235個故事。
從小疼我的四叔,在我的生命里陡然消失了10年。直到有一天,他突然回來了。只是他頭頂上的身份,變成了“**犯”。
1
四叔回來的那一天,正好是2009年的除夕。
那一年,我上初二。年前的期末考試,我終于擺脫班上的“墊底王”稱號,還拿了學(xué)校100米短跑的冠軍獎狀。按照事先和父母的約定,只要拿到獎狀,不管是不是文化課,除夕夜就做我最愛的油燜大蝦和五香螺螄,當(dāng)作獎勵。
老家過年要去土地廟燒香,以保來年風(fēng)調(diào)雨順。我和**拜完土地廟正準(zhǔn)備回去,發(fā)現(xiàn)一名黑黑瘦瘦的男子正盯著我們。他看起來很恐怖,頸子上有一條很粗的疤,頭發(fā)亂的擋住了眼睛。從遠(yuǎn)處看,有一雙發(fā)亮的眼睛藏在亂蓬蓬的毛發(fā)后面。
那人盯著我看,雙手一直在整理礙事的頭發(fā)。突然,他蹲下來,笑出一口黃牙,眼睛睜得大大的說:“是聰聰吧?”
**在一旁被嚇得哭出聲來,他全然不理,又對我說:“我是你四叔啊,小時候還帶你打過麻雀呢,不記得了?”
我的印象中,四叔是個孩子王,他小時候帶我捉田*,打麻雀,釣龍蝦……倘若隔壁村有小伙伴欺負(fù)我,我都不敢告訴四叔。一告訴他,欺負(fù)我的孩子們一準(zhǔn)遭殃。這些我都記得,可是眼前這個人,怎么也不可能和四叔聯(lián)系起來。
那人笑著笑著突然一激靈,似乎意識到他等著我的真正目的:“聰聰,老家現(xiàn)在搬到哪兒去了,村里現(xiàn)在都沒人居住,想回都回不了。”我攙著**,在前面領(lǐng)著路,那人隔著很遠(yuǎn)跟在我們后面。
那時的我并不清楚,我?guī)Щ貋淼?,是一個“**犯”。
我推開門,發(fā)現(xiàn)親戚們都在年夜飯前趕回來了,平時不多見的二叔、二*也在廚房忙得熱火朝天。一進(jìn)門,**就哭著跑進(jìn)廚房。大人們的吵鬧聲、蔬菜下油鍋的“呲啦”聲、*鍋里水沸騰的“咕咚”聲,掩蓋了我們兄妹二人的動靜,直到四叔把頭探進(jìn)堂屋。
坐在桌子上首的**“啊”地大聲喘了一下,那聲音不是正常呼氣能發(fā)出的,而是吸氣時受到刺激來不及倒氣,吸得過猛發(fā)出來的。那種聲音是我第二次聽見。第一次聽見,是**心臟病發(fā)作的時候。**喊的那一聲很明顯比第一次還要劇烈。四叔站在門口看著**,但不敢進(jìn)來,全家人都在照顧**,沒人管四叔。
他們好像都不愿跟四叔接觸,哪怕是一個短暫的眼神交互。那一晚的龍蝦不好吃,螺螄也沒有預(yù)期的鮮香。那個年過得沒有任何味道。
立春剛過,可寧波的冬天仍是簌簌的冷。**醒來已是深夜,四叔每隔一個小時都會給**捂腳的暖水袋換一次熱水。**醒來第一句話就問:“老四啊,在里面想不想家里人?”
“想。”
**閉上眼睛,沒有再問。四叔佝僂著背,頭貼在床頭。
整個屋子很安靜,堂屋爐子上的熱水被燒開,沸水翻騰,“咕嚕咕嚕”地作響。
那天,四叔完成了10年的刑期,出獄回家。從某種意義上來說,重隔10年,老劉家再一次團(tuán)聚。
2
按照老家的習(xí)俗,有人生病,病因一定要請走。
倘若有人沾染了臟東西而頭暈、發(fā)燒,家里人就會請來“***”的師父或者做法事的“**”,總之一定會趕走它,否則小鬼以為你好欺負(fù),以后事事*涉,攪得你不得安寧。
可是這次**生病,病因是四叔。**護(hù)住四叔,堅(jiān)決不讓走,親戚們都不好說,但又不能破了這個習(xí)俗,眾人無可奈何。
三*突然沖了出來,指著**的鼻子罵:“就你家這玩意兒,你還護(hù)著呢?他遲早禍害*你們一家。他害著誰,我管不著,可就是別影響我們家劉暢。劉暢要是被人*脊梁骨了,我跟你們說,你們誰也逃不了*系!”
三叔和三*很少回家過年,今年回家好像是要跟**商量土地劃分的問題。三*口中的劉暢,是我堂哥,在縣城做***,這幾天要升職了。三*怕兒子的競爭對手拿“**犯”四叔來說事兒,在大庭廣眾之下就罵了起來,一點(diǎn)面子沒給**留。
四叔最終還是走了,在老家土地廟旁的一個棚子里,跟一個拾荒者度過了一個春節(jié)。
**那一輩兄弟三個,鬧饑荒的時候,太**送走了兩個小的,如今也沒認(rèn)回來。**成家后有四個兒子,我爸、二叔、三叔還有四叔。1975年,奶奶作為高齡產(chǎn)婦生下四叔,產(chǎn)后大出血。限于那個年代的醫(yī)療環(huán)境,加上救治也不及時,奶奶拋下了**和四個小的,先走了。那時候我爸9歲,所以四叔只比我大20歲。
四叔在農(nóng)村是個活脫脫的“皮王”,頑劣成*,我爸跟我說過四叔的一件神奇的事兒。
90年代,有種近乎奢侈的零食——冰棍,在村子里火了起來。那時候,老家有種很特別的請客付錢的方式,叫做“吃乎”,一般大人們在酒局上玩弄的,被小孩子們學(xué)了過來。一群人看到一個吆喝著賣冰棍的,**說今天“吃乎”付錢,吃完,讓那個冰棍的“乎”一個人,他“乎”誰,誰就掏錢。
四叔最喜歡“吃乎”,看到賣冰棍的就喊停,反正他不會吃虧的。因?yàn)樗员鞯姆绞教貏e,別人一根冰棍沒吃完,他能吃四到五根,快與慢全看心情,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吃的,很奇怪。
賣冰棍的不會“乎”到吃得最多的人,因?yàn)槌缘米疃嗟哪転樗麆?chuàng)造最大的利潤,而四叔幾乎每次都是吃得最多的,所以次次都“乎”不到他。漸漸的,就沒有人喊他“吃乎”了,“吃乎”的時候也不讓他參加。
3
長大后,四叔也是不按規(guī)矩來,家里祖祖輩輩都是種田的料,他硬要出去闖。因?yàn)椋依飳?shí)在是太窮了。他說,他要改變命運(yùn)。
1997年,四叔22歲,去了上海,找了一份在賭場當(dāng)保安的活兒。*以為就此可以在上海安身,沒想到卻給全家人的臉抹了黑——四叔“**”了,蹲進(jìn)了大牢。
其實(shí)四叔沒有**,而是他的老板失手殺了人。
有一位賭客出千,贏了大幾十萬,贏多了總要引起內(nèi)部人員的注意,最后準(zhǔn)備逃走的時候,被守在一旁的老板貼身保鏢逮住。捉人拿贓,在賭客身上一搜,搜到一身的出千裝備,腕表指針、銀色眼鏡、接聽耳麥等。老板暴怒,順手撿起桌子上的匕首,往出千者身上狠捅了幾刀,有一刀正中心臟,賭客當(dāng)場*亡。
其實(shí)四叔知道,還有一位出老千的——就是那個賭桌的發(fā)牌員。出千的有接受設(shè)備必定有發(fā)送設(shè)備,誰發(fā)送牌面**?只能是發(fā)牌員,在四叔跟那位發(fā)牌員——阿忠對視一秒后,他更加篤定了。
四叔歪心太重,他想狠敲一筆。
四叔找到阿忠的出租房,直接挑明:“那個出老千的*了,他跟你是一伙兒的吧?現(xiàn)在老板還不知道,他知道了,估計(jì)你也得*。我問你,你想不想活?”
阿忠直接跪下,他哭著直揪四叔的褲腳,坦白道:“是他*我的,我欠他錢,如果再不還,老婆就沒了,是他*我的!”
“你們倆搞這玩意兒肯定不只一次了吧,你弄了多少錢?”四叔**。
“只一次,他就被逮了,他活該!他*得好!”阿忠五官揪在一起,激動地捶水泥地,手上一陣白一陣黑。
四叔看這樣也不像是裝出來的,走了。臨走前跟阿忠說:“你就當(dāng)沒見過我,以后也別出千了。”
四叔敲詐沒成*,反而引火上身。阿忠給老板出了個好點(diǎn)子,找個替罪羔羊,含沙*影地說四叔是個好角色,可以收買四叔替老板坐牢。
這鬼點(diǎn)子正中老板下懷,他還等著繼承家產(chǎn)呢,怎么會愿意坐牢?他找到四叔,讓四叔替自己坐幾年牢,答應(yīng)每年給15萬,絕不拖欠。
老板先禮后兵,恐嚇?biāo)氖澹绻豢?,就找到四叔的寧波老家,攪的他家不得安寧。四叔害怕是一方面,另一方面,是錢。
15萬,在1998年的農(nóng)村是什么概念?在那個全家每年收入都不過幾千塊的*子里,15萬,猶如一枚重磅炸彈,炸醒了四叔對所有美好的渴望。
四叔同意了,**判了10年。
四叔為了讓**斷了念想,寫過一封信,信里最后一句話說:“就當(dāng)*生我的時候,我也*了?!碑?dāng)時全家人一致聯(lián)名,在劉姓族譜上劃去了四叔的名字。從此,四叔再也不姓劉,家中再無此人。
“此人,以后是*是活,與劉家毫無*系!”**在回信中,最后一句話寫道。
四叔進(jìn)去之后,鄉(xiāng)鄰們說我們一家人都有**的基因,跟我們家劃清界限,漸漸地,沒有了來往。后來,一大家子都離開了那個村子。**和**搬到現(xiàn)在居住的城中村北,每次逢年過節(jié),大家都約好了來我家過。
4
那天下午,四叔從黃湖**出來。出獄后的第一件事,就是去離**最近的銀行。他在獄中也讀了些書,知道錢在慢慢貶值,而自己拿10年青春換來的東西,只值150萬。
從出獄那刻算起,他開心了不到2個小時。
銀行柜臺小姐跟他說:“先生,存折里有50萬?!?/p>
四叔反復(fù)確認(rèn)存折的余額,還是50萬。他接受不了現(xiàn)實(shí),在銀行里發(fā)了瘋。警察趕過來的時候,四叔忽然清醒,他不敢說實(shí)情,畢竟當(dāng)年也是違法的交易,最后消失在夜色中。
四叔在外面漂泊了幾天,決定回來。四叔不會用手機(jī),不懂**S,更不懂交通規(guī)則,回家的路不好走,只能一路走一路問。最后,四叔蹲守在老家的土地廟,尋到了我。
城中村北由一條主巷貫穿,主巷上又分出四五條小支巷,我家在一條支巷上。四叔在離我家相距200多米的主巷口,買了一棟房子,開始了新的生活。
四叔坐過牢,在個人履歷上已經(jīng)有了不小的污點(diǎn),跑遍了人才市場也沒人敢雇他。四叔知道,正經(jīng)工作做不了,自己又沒有一技傍身,可能只有一個法子能救得了他。
那時候,城中村北經(jīng)常聚眾**。一到晚上,年輕女子都不敢出門,街道巷口、馬路旁邊,混跡著大量喝醉了的賭鬼,贏了的耍酒瘋,輸了的亂咬人,警察管不過來,也沒人敢舉報(bào)。四叔眼光獨(dú)到,看中這個機(jī)會,想在城中村東邊小街附近開一家棋牌室,他說:“你別看哈個(這些)酒鬼這么能擎*(作*),這嘛也是個機(jī)會,得看人?!?/p>
四叔買房花了20萬,還有30萬可以用??墒?,一間棋牌室連房子帶裝修至少要50萬。50萬,苦思冥想,四叔決定賭一把。贏了,棋牌室順利開張;輸了,*命都可能要丟。
為了增加贏面,要借助一些工具,四叔做了他曾經(jīng)最痛恨的事——出千。
四叔在安徽、江蘇等地買了一批“千術(shù)”工具。有一種出千工具叫做“表針耳麥”,玩的時候戴上腕表,腕表里有一種高科技的掃描設(shè)備,能掃描出每張發(fā)的什么牌或者花色,**在玩家耳朵里放一枚針孔耳麥,無論是紙牌、麻將還是骰子,都能掃描出來。入了局的人想贏錢,簡直是天方夜譚。
5
四叔購入設(shè)備的第二天,**便來到四叔的家。這是自四叔回來后,**第一次主動來訪。
隔著大門,**就扯開嗓子喊:“老四,你趕緊把那玩意給扔了,你別忘了自己是*什么進(jìn)去的,剛回來就不安生,你是又想進(jìn)去了嗎?”
**正喊著話呢,三*不知道從哪兒跑出來,往四叔家的門上踹了一腳,罵道:“你們老劉家怎么出了你這么個作*玩意兒,年經(jīng)輕輕就進(jìn)了大牢,出來還不安生,還要作*!真是不知好賴!”
“你最好聽你爹話,否則劉暢受你牽連,你看我怎么對付你。”
又瞪著站在一旁的**:“還有,你小兒子趕緊勸住,土地的事情也要抓緊,別一天到晚拖著,沒幾天了!”
三*來的意圖很明顯。劉暢已經(jīng)被競爭對手*脊梁骨了,得虧劉暢工作能力強(qiáng),對待工作勤勤懇懇,要不然早就被搞掉了。
四叔開了門,忙著在堂屋沏茶。***活不進(jìn)四叔的家門,他沒有跨過門檻,在屋外喊著:“你出來好好找個正經(jīng)活兒*不好嗎?養(yǎng)活自己不就夠了嗎?你到底要搞么事?”
三*在一旁氣得跺腳,“老四啊,你看在你三哥的份上,安生點(diǎn)。我改天讓你三哥給你找個活兒*,也不至于沒工作搞這個偏門?!闭f完,三*沿著主巷走遠(yuǎn)了。
**一直沒吭聲,嘆了兩口氣:“你二張大爺?shù)膬鹤?,是城門口工地包工頭。你要是踏踏實(shí)實(shí)的,我豁出這張老臉,也讓他兒子給你留一位子?!?/p>
四叔有點(diǎn)淚目,不敢打斷**。**說完,他攙著**進(jìn)了門,“撲通”跪倒在**面前,說:“老爹,你等我這一回。這一次過后,再也不搞,如果被逮,我也活該認(rèn)了,你們都別管了?!?/p>
**氣狠了,一急,拐棍*在四叔的背上,氣喘喘的走開,發(fā)誓以后老*不相往來。
6
四叔攛了個局,他自己當(dāng)?shù)仡^(發(fā)牌員),和一個小老板一起糊另一個大老板。
小老板找的是從小玩到大的哥們阿洲。阿洲是一家房地產(chǎn)商,近兩年被同行壓得**的,意志消沉,沉迷上了**,去過澳門幾次,每次回來口袋都精光。
倆人壞心對壞心,一拍即合。阿洲負(fù)責(zé)找人,四叔負(fù)責(zé)熟悉、調(diào)試設(shè)備,以保萬無一失。
于是,一場十賭九輸?shù)木志烷_始了。
高手就是高手,短短一個小時,阿洲就贏了30萬。阿洲賭蟲上頭,止不住手,如果按這樣的速度下去,勢必要露餡。賭*達(dá)到45萬的時候,不知為何,四叔口吐白沫,鼻子流血,倒在地上。
其實(shí),是四叔演的。不演不行啊,不演賭局怎么停得下來?最后四叔分得30萬,足夠開一家棋牌室。
棋牌室的各種執(zhí)照上的營業(yè)主是我爸。四叔出院后帶著幾瓶茅臺來到我家。他伸手搓搓我的臉,塞給我一個大紅包,叮囑我:“當(dāng)零花錢,別給**?!?/p>
酒過三巡,四叔老淚縱橫:“老大,我剛出來,污名大的很,那張證根*辦不下來。錢已經(jīng)湊足了,現(xiàn)在就差幾張證,你幫我一下。”
**一直在喝悶酒,沒有說話?!靶r候你最乖,讀書也是你最用*。我皮慣了,作業(yè)不寫,你就幫我寫,書不會背,你就追著哄我背,*床沒褲子穿,你自己不穿也要給我穿。老大,這次算我求你,你幫我這個忙。別的老四不敢承諾,以后老四不管是富是窮,你要是少個腎,我腎都可以給你……”
**是個不善言辭的人,一直在喝酒,他的臉紅到耳根,整個手臂青筋都鼓鼓的。
“老四,以后犯法的事別*了,曉得不?”**就說了這一句話,答應(yīng)了。
重重磨難后,四叔的棋牌室終于開了起來,其火爆程度不亞于一個小型商場。賭的、不賭的,看牌的,混吃混喝的,湊熱鬧的……因?yàn)橐粋€棋牌室,旁邊擺攤的小販都多了好幾層。各種人出沒四叔的棋牌室,四叔知道,趁市場還有位置,要趕緊開第二家、第三家。
7
四叔用3年時間,證明了自己。到2013年,四叔的棋牌室已經(jīng)開到第3家了。除了棋牌室,他還有一家中型超市。那時候,四叔有三部手機(jī),兩部蘋果最新款,還有一部90年代老版諾基亞。四叔是城中村第一個用上觸控屏的人。
三*自然眼紅得不得了,經(jīng)常跟三叔抱怨:“你家老四那么有能耐,我們可是一丁點(diǎn)光都沒享到。你看他車子、**換了多少個了?”
四叔車子換了多少我倒是沒注意,但**換得實(shí)在是勤。
我每天上學(xué)都要經(jīng)過四叔家門口,四叔一見著我,就主動開車送我去學(xué)校。每次坐車,后座的**都不一樣,不過她們都有個共*——大多年輕漂亮。四叔讓我喊“四*”,我看了看后座的“四*”,問四叔:“四叔,為什么每次喊的‘四*’都不一樣?。俊?/p>
后座的“四*”被逗得哈哈大笑,側(cè)眼看過去,四叔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。他讓“四*”拿一堆吃的喝的塞到我書包里,跟我說:“你好好學(xué)習(xí)就行了,大人的事小孩子別管,下次再考鴨蛋,看我不揍你?!?/p>
2013年,有一種風(fēng)靡全校的游戲,叫做“游戲王”,是一種卡牌策略游戲。這種卡牌分等級,配有史詩卡和稀有卡的“卡組”最厲害,也最貴。
我的卡組在班上是最垃圾的,任何一個同學(xué)都以打敗我為入門標(biāo)準(zhǔn),為此,我懊惱了好一陣子。我努力攢零花錢,攢了一個月,到學(xué)校旁的小店看到標(biāo)牌上的價格,灰溜溜地跑了出去。我跑到四叔的棋牌室,央求四叔幫我買一套厲害的卡組,四叔一口答應(yīng)了下來。
我清楚的記得拿到“圣裝王”、“地隋寧”、“勇裝星”三件套卡組的*子,是十月十五號。那天,我從班上最垃圾的游戲王玩家,逆襲成了全年級最厲害的玩家。
回去的路上,我在車?yán)锔氖逡灰唤榻B這些卡牌的優(yōu)勢和搭配法,“這張牌叫‘萬物隕落’,看見左上角那個‘神’字了嗎?這不是史詩也不是稀有,它是‘神’牌,哈哈哈?!?/p>
“神牌又怎么樣?”
“神牌可厲害了。神牌能搭配好多卡片,而且綜合能力是史詩的10多倍,跟‘滅絕星空’搭配簡直天下無敵……反正它很強(qiáng)?!?/p>
整個車子都洋溢著我的笑聲。四叔聽不懂,一直點(diǎn)頭,念叨著:“聰兒以后還想要什么,盡管跟四叔說,四叔一定給你買?!?/p>
小轎車疾馳在風(fēng)中,載著我的歡樂,一同穿越在小鎮(zhèn)的公路上。
主巷下車的時候,四叔跟我說,“聰啊,以后要好好讀書,咱家一個大學(xué)生都沒有,我還盼著吃你的大學(xué)酒宴呢!”
我“嗯”了一聲便往家跑了,四叔在暮色晚風(fēng)中朝我揮手。
盡管四叔這么“成*”了,**對他還是愛搭不理。每年過年,四叔都拎著一大堆**去**家,**也沒攔著。只是四叔在的時候,**都躲在臥室里,不見他。四叔一般都識趣地放下**,**悻悻地走開,走之前朝房門里的**大喊一聲:“老爹,我走了?。∫怯忻醋樱ㄊ裁矗┦?,叫老大喊我?!?/p>
四叔回家拜訪**時,一個**都沒帶,連車都沒開。他一個人拎著大包**四叔是誰,好像是專程來送東西的。駐足也不過幾分鐘,四叔走了。從他的背影看,分明是哭了。我看見四叔用袖子在臉上胡亂地抹了一下,**迅速恢復(fù)原樣。
8
2015年,四叔有個能將資產(chǎn)翻一倍的機(jī)會。
四叔從市中心某家做的最大的“**場”**部那里得知,他們要招**,如果四叔加入,保證至少一倍的利潤。的確,后來也證實(shí)了,其他加盟者都賺翻了,不過四叔并沒有抓住那次機(jī)會。
因?yàn)?015年,**得了場重病,*子一天比一天短,而**最大的愿望,就是希望四叔不要再弄“賭業(yè)”了。
**患有糖*病、冠心病、高血壓,一次在家里暈厥,被送到醫(yī)院。醫(yī)生告知家屬,**冠狀動脈堵塞達(dá)76%,要做心臟搭橋手術(shù),手術(shù)、術(shù)后恢復(fù)和并發(fā)癥的治療費(fèi)用大概要40萬左右。
**脾氣也犟得出奇,自己生病,非瞞著四叔,最后還是**告訴了四叔。四叔趕到病房時,**已經(jīng)**兩天了。躺在病床上的**渾身*滿管子,呼吸機(jī)有節(jié)奏地發(fā)出聲音,四叔又一次“撲通”跪在地上,痛哭。
在走廊上,四叔就跟父輩幾個商量,主動包了**住院的所有費(fèi)用,“這么多年,我都沒盡孝,**們生活也不容易,我想彌補(bǔ)一下老爹?!?/p>
那兩個月,四叔心力憔悴,他執(zhí)意要親自照顧四叔是誰,“我不趁老爹睡著照顧,醒了也*不到我啊?!?/p>
**出院后,他們父子倆關(guān)系緩和了不少。但**還是倔,人前不理四叔,人后一直擔(dān)心四叔。他一直在鄉(xiāng)鄰跟前念叨:“老四一直在弄賭,賭不能碰啊,不能碰,以后肯定要倒霉的哎。他一天不聽我的,我就一天不搭理他,我的時間不多了,看看誰耗得起!”
這話傳到四叔耳朵里,四叔有點(diǎn)后怕。**身體越來越差,說不定哪天就沒了。**沒了,四叔最后的希望可能也會斷了吧。下半年,他開始著手賣掉棋牌室,準(zhǔn)備屯點(diǎn)錢,以后做點(diǎn)小*生意。
2015年,**打擊“黃賭毒”的力度越來越大。四叔的棋牌室?guī)е疑?質(zhì),明面上是正經(jīng)休閑娛樂場所,地下一層卻是正宗的“**場”。我沒有親自去過,聽**說,許多市區(qū)里的大老板都在四叔的棋牌室賭。四叔棋牌室的大部分收入都是從地下來的,不*不凈。一旦被查封,錢損了不說,一定會“二進(jìn)宮”。
四叔最終還是聽了**的話,摒棄了有關(guān)“賭”的一切,經(jīng)營著兩家超市,時不時約著**和**喝酒。
9
這樣的天倫之樂,四叔僅僅過了一年。
2017年元宵節(jié)前后,四叔被查出來肺癌晚期。從出獄到被命運(yùn)判處*刑,四叔用了八年。這八年,四叔從零開始,*著自己,逐漸打拼出一番事業(yè)。如果身體尚可的話,將會是非常“美好”的一段故事。
那年,我讀大二。接到**打來的電話,說四叔快不行了,讓我回家送他最后一趟,我趕忙預(yù)定了去寧波的機(jī)票?;氐剿氖寮視r,我看到香爐上擺放著一張四叔的遺照。四叔仿佛早就料到這么一天,依照他先前的遺愿,他選了一張笑容非常燦*的照片。背景是我家后院的一簇簇野薔薇,還有斜入的晚霞,拍照的是我爸。
才一年沒見而已,四叔看起來老了好多,臉上皺紋橫生,肌肉凝結(jié)。他歪在床上,大口喘著氣,艱難地呼吸,手里攥著一張我小時候的照片。相片被他顫抖的手揪變了形,**走到四叔床前:“老四啊,你看誰來了?”
我跪在地上,囁聲喊了一聲:“四叔……”四叔艱難地睜開眼,眼角的膿**地黏住眼皮。他看見我,喘得更大聲了,從喉嚨最深處應(yīng)了一聲:“哎……”我握著四叔的手,啜啜地*泣。他伸出手搓搓我的臉,就像第一次在土地廟旁跟他相見,我覺得這不是真的。
四叔的喘息聲戛然而止,他走了。
“老四!”**一下子暈厥了過去,被三叔扶送到了客房。
**背過身去,偷偷地抹眼淚。我不敢看四叔*前的表情,把頭深深地埋在床頭,不敢相信四叔已經(jīng)走了。
7天后,四叔被火葬,骨灰葬在太**墳位旁邊。那天,**把四叔的名字又重新寫進(jìn)了族譜。四叔好像對“名字重入族譜”這事不是特別上心,生前也沒特地提到過??赡埽呀?jīng)覺得自己不姓劉了吧。
四叔的最后一段路,沒有一個**陪著他。從癌癥確診到病床“等*”,先前的“四*”們沒一個蹤影。我心里產(chǎn)生一種莫名的憐惜,覺得四叔不應(yīng)該是這樣的結(jié)果。
10
四叔走是走了,可是留下了一大筆財(cái)產(chǎn)——一套市中心的門面房,一家酒店10%的股份,還有三家超市……
頭七剛過,三*就盯上了這筆錢,她在飯桌上直接跟幾個兄弟說:“他老四又沒兒女,**都跑光了。你家老頭子歲數(shù)這么大了,錢不可能存銀行里。老四人是挺不錯的,給你們兄弟幾個還留下這么一大筆遺產(chǎn)?!?/p>
**把手中的筷子一扔:“老四才走,你就惦記他的錢!你心怎么這么毒,錢你一分也別想!”
三叔臉色不悅,站起來說:“老爹你這話就不對了,我們一分別想?那錢給誰啊,你也用不了那么多啊。再說了,劉暢都快30歲了,他結(jié)婚不要錢?買房子不要錢?咱哥幾個以后都一堆事呢……”
二叔勸了一句:“這種事,咱哥幾個以后再說。老四才走,現(xiàn)在說這個,不好?!?/p>
“以后說?以后是幾天后,你想想你老爹還能等多久?要分就趕緊分,別打馬虎眼兒,也別想自己獨(dú)吞,親兄弟明算賬嘛不是!”三*罵罵咧咧地接著二叔的話。
……
一場送別四叔的飯局,最后變成了“瓜分”遺產(chǎn)的交易地界。我撂下飯碗,跑了出去。屋子里有一種很惡心的氣味,我受不了。
我回到家,翻出當(dāng)年四叔給我買的游戲王卡牌,想到那天下午,我們穿梭在悠長的公路,晚霞側(cè)入車窗,我拿著“神”卡,跟他吹噓,一張牌可以打翻一整個班……
“**犯”四叔的一生,既不光彩,也不磊落,像小說。他心狠決絕,卻暗生牽*。他利益熏心,卻并不害人。他用非常手段掙來的錢,改變了自己的命運(yùn),也在至親危難時挺身而出,最后金盆洗手,結(jié)局卻依然難免悲涼。
作者 | 青藤(愛旅游的圖書**員)
編輯 | 甄友茜